“羌王叛变,已为我斩于刀下。羌族内乱,需可汗定夺,稍有延误,诸位担当不起。”
语罢,扯开马上皮囊的抽绳,一个乌血凝结成块的头颅便从中露了出来。
眼见羌王阿密当的头颅,北狄兵神色皆是一惊,心知此事非同小可。
此人不仅一口纯熟羌语,竟能将杀了羌王阿密当,还将头颅收入囊中。那定然是王帐中身手了得的近卫。
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魏人又怎能去到王帐之中,轻易取得羌王首级呢?
北狄人素来畏强,更是欺软怕硬,犹豫过后,才道:
“你们入城后今夜可不得走动,免得冲撞了我们公主的生辰。”
语罢便挥挥手便将人放行了。
一行人松一口气,猛踢马镫,往内城走去。
只见城内彩绸飞扬,张灯结彩,巡逻的北狄兵比比皆是,戒备森严,一直在排查城中陌生来客。只要稍有疑虑,不由分说就将人扣押。
“这北狄的明河公主,好大的排场啊……”莽机心下一沉。
羌人在云州地位低下,一向不入北狄人的眼。
此番带着大魏人擅自入云州,眼见着到处危机四伏,一旦被捉住,一群人都将万劫不复。为了稳妥起见,只得先寻一个地方暂避,伺机再去牙帐面见可汗。
莽机小心谨慎,静观其变,带着众人四处躲避巡逻的北狄兵。
顾昔潮发觉身旁一直没有传来声响。
待他再回首,便看到那一缕孤魂静立在一处城墙角,白裙飘摇,像是在故地迷路的孩童。
……
暮色四合,沈今鸾仰着头,一寸一寸地环顾夜幕笼罩下的云州城墙。
城墙比她幼时高了不少,北狄人驻防垒高了夯土。西南首的一侧是新补的砖墙,恍若可见,那一日北狄铁骑破墙而入,城墙倾塌,烽火硝烟。
土坡上满山都是连绵不绝的洁白毡帐,占据了高地。汉人住的土屋在山脚,密密麻麻的一片,如同贫民窟一般垒成,凋敝破败。
故地重游,物是人非,沈今鸾神思有几分恍惚。
“我自小在云州长大。”
她忽然开口道。
“幼时,阿爹在城墙边巡防,大哥会抱着我绕着这里的城墙,我不肯回去睡,给我唱军中的歌谣。大哥曾带我摸过这里每一块墙砖,自豪地指给我说,这是沈家祖辈守下来的云州……”
她呆滞地凝望着不远处箭楼下,那一角城墙上有几道撕裂般的箭孔,经年染上的斑斑血污已化作淡淡的暗灰。
她缓缓抬袖,指着那一角城墙下盘踞的榕树枯根,轻声道:
“就是在这片榕树下,我和父亲副将的女儿芸娘,会一道跳皮筋。我的阿爹,他的阿爹,就在城楼上笑呵呵地看着我们跑来跑去玩……”
榕树枯烂,人已不再。
“我去京都前,她来见我还大哭了一场,舍不得我走。我们当时还约定,等她成亲我必要回来云州的。她比我大两岁,当时已经许了北疆军中的秦校尉家了,他们一早定了娃娃亲,门当户对,本来也该是一对恩爱夫妻……”
“云州城破之时,也不知道小芸娘在哪里,”她闭了闭眼,呢喃道,“兴许……也死了罢。”
面对今日全然不同的云州,她不敢去想当年会有多惨烈,她只隐隐感到,在城破家亡之时,死去,或许是一个不算差的结局了。
顾昔潮沉默不言,她举目远眺,黯淡的视线里,云州浩荡,故人长绝。
“虽然十五年过去,我在云州的亲友都死绝了。至亲至爱,都不在了。”
而后,鬼魂空洞麻木的眼里渐渐亮了起来:
“但有一个人一定还活着。”
“何人?”顾昔潮面沉如水,声音低哑。
“供奉我香火的恩人。”沈今鸾抬起眼,极为笃定地道。
“我回到北疆后,我的魂魄已比初来时有力许多。此番我越近云州,这种感觉越是强烈……”
“死人是不能供奉香火的。”
她沉痛的面上露出无限期待来,一字一字道:
“我能感到,他就在云州,就在这里。”
如此作想,她像是浑身又有了力量,双眸熠熠,疾行跟上了前面东躲西藏的羌人队伍。
“姓顾的!”
顾昔潮迟缓地回首,见莽机指着一处宅院,朝他小声喊道:
“邑都哥每回来云州帮你上香的地方,就是这儿吗?”
“今夜,我们能在这里歇歇脚吗?”
祠堂
冬雪消融, 破旧的宅门前,土地间露出枯黄的草皮。
夜色中,院子里栽着好几株多年生的花树, 枝头探出墙外,粗壮高大,树影婆娑。
顾昔潮略一迟疑,到底是为了躲避四处追查的北狄兵, 带着一行人避入院中。
他推门入内, 一行人跟上他, 匆匆脚步踏过宅子的门槛,溅起几滴湿漉漉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