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主抬手,给夫人面前的空茶盏续上半杯碧水:“适才辩道许久,想来大家多少有些疲乏。”
“近些天来,有些许趣闻,想同县主与小衍一道赏趣。”
美人不愧是美人,便是斟茶这样再寻常不过的动作,看着只觉赏心悦目。
宝知垂下眼眸,不作应答,那门主也不理会,只娓娓道来。
“要说从前的从前,有一位储君,他天资聪颖,又集天地之灵气,一出生便引得天上祥瑞显露。若是按着寻常戏折子,便是顺顺当当入主高殿。”
“只可惜,天将降大任于斯人,不过垂髫之年,便丧父丧母。更是,那天下最珍贵的位置也随之落入外姓。”
说罢,他甚是潇洒地三指勾住杯口,对嘴一抿,且弓起左膝,顺势将右手往后一抻。
“所幸,他有一个好外家,也有父辈留下的好班子。”
“成长之中有些许波折,好歹也平安长大,夺回了玉玺。”
“这样的意气风发,啧啧。可喜可贺!可喜可贺啊!”
他话锋一转:“身居高位,千里江山皆掌握于手中,已是巅峰了吧?”
“人呢,总是无法满足。贪心。呵呵!贪心是人之本性,故而秉持攫取的冲动,将天下珍宝藏于深宫之中。”
“如此帝王,郎艳独绝,若是瞧上什么,只需抬抬眼皮子,自有人双手奉上,竟不想有朝一日也被人偷了珍宝!”
门主愈说愈兴致高昂,甚至以左手击右掌,似为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窃贼称庆,反观两位听众,一位兴致缺缺,一位心不在焉。
他不甚在意:“纵使是从旁人府邸内杀人越货而来的珍宝,旦夕落入君王手中,那自始至终是君王的东西。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,流血千里。禁军金戈铁马自秦淮南北,势必将失落在民间的珍宝奉至主上面前。”
“若论这件珍宝如何,旁人也道不出所以然,有人说因为曾经长于侯门庭院,故而绝无仅有;也有人说……嗯,瞧这记性,竟忘了。请教县主,县主如何看待这珍宝?”
宝知目光凌凌:“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物件,要我看,也没什么稀奇的。”
“善!大善!县主果真有趣!”门主大笑,随后声音忽而低下几分:“果然,真有几分相……”
不等宝知等分辨,他接着道:“那君王如何不知?是执念?抑或真有过人之处?总之,俯趴于高座之下那最为忠诚的家犬翻山越岭,竟真寻得宝物踪迹。”
宝知瞥见邵衍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握拳,手背上浮现黛青色的起伏,连呼吸也加重几分。
门主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,眉飞色舞续上:“山间烂漫的杜鹃,有朝一日能被乘放在鎏金靛蓝瓷中,那便是天赐的恩宠,哪里还有抗拒的道理;深宅大院里生出的白牡丹,更不必辩驳,只有在那高殿的浇灌下才得伸展精细的枝叶。”
“只可惜,人算不如天算。”
“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,”本是沉默不语的佳人复述,且伸手附上丈夫不住颤抖的虎口:“哪里算的,那【珍宝】是镰刀麦穗烘托结成的璨星,只因世事无常,自高空疾速坠下,才落入江中。”
门主身形一滞,正经危坐,再一次认真端详眼前的女子,眼中的兴趣不断外溢。
相似的桃花目毫不示弱,甚至颇为傲慢地回视。
厅内寂静片刻,便被仙人清爽的笑声打破:“好,原是这般!”
“一开始,便不属于紫宸的物件,哪怕是囚于环水孤岛,自然不会坐以待毙,一次如此,次次更是如此。”
他的声音愈发高亢,语速愈快。
“而家狗吃过一次人肉后,便再无忌惮。”
“寻得世外桃源,犹如龙入深渊,只闹得……满目疮痍。”
一口气说至此,最后四字几近是喊出。
门主像是生了一场大病,大口大口喘气,面色也苍白,周遭的侍从习以为常,宝知便见一人碎步上前,在门主面前拱托着一板托盘,那盘上放着两物,一为堆积为小山的白粉,一为小盏,盏内清液微晃,正徐徐冒出些许白烟。
在来客惊惧目光之下,门主握起黄纸,将白粉倒入盏中,随即将盏中清液一饮而尽。
片刻,他那苍白的双颊骤然染上红晕,唇色红艳如梅,衬得那双桃花目愈发明亮。
疯子!
宝知心中暗骂。
吸食后的主人只觉丹田外逸灵气,只将本就单薄的衣衫脱下一件,随手一掷,随即在厅内赤足踱步,一会双臂大展立于栏杆,迎风大唱“雕栏玉砌应犹,只是,只是朱颜改”;一会又快速用大拇指在无名指、中指、食指的指节上来回跳动,不住喃喃“无所挽回,无所破局”。
宝知被邵衍紧紧护在怀中,只能听见外边那半妖半仙之人发出的声响。
噗通、噗通……
如此节奏,是丈夫强而有力的心跳;是明日馆狸奴抓挠瓶罐的急切;是二苏旧居檐下雨声的旋律;是江越后宅小公子拍击皮球